讀后感:震天撼地孤獨的雪
2009-08-25 10:42:05網絡資源
讀后感:震天撼地孤獨的雪
無數次讀魯迅的《雪》,竟每次都能感到一種靈魂的震撼,一種久久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感動。我決心梳理自己的心緒,解釋自己的感動。要不然,我的心也將不停地奮飛、旋轉、升騰,我將不能安生,我的雖然單調然而太平的精神生活將無以為繼。
也多次聽過老師們給學生上這篇課文,卻總有一些遺憾,孩子們初讀課文時,是那樣的投入,那樣的激動,有的甚至有些哽咽,但課上下來之后,最后一遍朗讀卻只有整齊劃一,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深情。我不想分辯其中的是非曲直,只想和孩子們一起探究《雪》為什么會讓我們這樣激動,那震天撼地的力量從何而來。
《雪》有這樣一些意象:暖國的雨、江南的雪、朔方的雪。寫江南的雪,又寫到了記憶中的孩子們、他們的父親、雪羅漢以及想象的雪野中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雪下面冷綠的雜草,還有記不真切的景象:“蝴蝶確乎沒有;蜜蜂是否來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應該說,《雪》的意象并不算繁復,其中江南的雪篇幅最大,占六成以上。
我認為《雪》給我們留下了三個悖論,有如三個解不開的死結,越是解不開,就越是讓讀者魂牽夢繞,心緒不寧,由不得你不感動。
寫暖國的雨只有兩句話,四十余字,因為題目是雪不是雨,只要能夠聯系上雪或者以此引出雪的話題就可以了。但這兩句又不僅僅在結構上起作用,第一句以“暖國的雨不是什么”的方式來表述,第二句留下了一個沒有解開的問號,且牽連上了“博識的人們”。“暖國”是哪里?是遙遠的南方,是從不下雪的地方。那里因為無限豐富的雨的滋潤,各種生命蓬勃生長。“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這一連串修飾,目的不在描述雪花,而在于從反面描摹暖國的雨的特征,那應該是溫暖的柔和的寬容的,然而否定的句式又讓人感到這雨是那樣的飄渺茫遠。一個文言語氣詞和一個問號,幾分莊重幾分疑惑,卻又有多少遺憾與無奈啊。“博識的人們”顯然不是一種褒揚。單調,或許有一些,但是單調的溫馨難道是大可遺憾的事嗎?比如一個家庭永遠幸福抑或生活永遠和平,這樣的“單調”有什么可“不幸”的呢?他自己還有作者也以為不幸否耶?這是詩人留給我們的第一個悖論:暖國的雨是滋潤生命的美好之物,卻又是遙不可及的。
緊接著詩人滿懷深情地抒寫了江南的雪,一開始就用了一個色彩極其濃麗的詞語“滋潤美艷之至”。這還不夠,還用了兩個堪稱華麗的比喻:“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這時作者就像一個醉酒的詩人,有些沉醉,有些自失,禁不住浮想聯翩:“我的眼前仿佛看見冬花開在雪野中,有許多蜜蜂們忙碌地飛著,也聽得他們嗡嗡地鬧著。”什么樣的景致才足以引起我們無限的遐想呢?那要足夠美才行!第二段敘述了孩子們顧不上寒冷,“呵著凍得通紅,象紫芽姜一般的小手”塑雪羅漢,而且還吸引了他們的父親也來幫忙,這更是將對美的鑒賞在不自覺當中付諸行動了,這與文學接受的高潮階段讀者與作品形成強烈心靈感應的“共鳴”現象多么相似啊,那是美學接受最理想的境界。第三段寫原先那個“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紅地坐在雪地里”的雪羅漢漸漸地消釋了,這是怎樣的一種遺憾呢?惋惜之情盡在不言中。“滋潤美艷之至”的江南雪引得詩人熱情地去描摹,勾起詩人豐富的聯想,吸引人們去行動,而雪羅漢消釋的時候,詩人自然為之扼腕嘆息了。這是詩人留給我們的第二個悖論:江南的雪“滋潤美艷”,但他的消釋是無可挽回的。
寫朔方的雪,其篇幅不足全文三分之一,凡一百九十余字,但詩人激情滿懷,有如利劍出鞘,以最昂揚的筆調盡情地謳歌朔方的雪那無限蓬勃的生命力。然而,在激烈地壯烈地慘烈地搏擊之中,朔方的雪早已成了死掉的雨,化作雨的精魂。這朔方的雪為何戰(zhàn)斗,與誰戰(zhàn)斗?他這是在與嚴寒抗爭,為了自己永遠是能夠灌溉生命的雨,至少應當成為那種滋潤美艷的雪,為了捍衛(wèi)自己生命源泉的美質,他必須戰(zhàn)斗,他必須舉起匕首和投槍,向象征強權的嚴寒開戰(zhàn)。他明知對手的強大,但他決不妥協(xié),哪怕這種戰(zhàn)斗不過是孤軍奮戰(zhàn),他也要戰(zhàn)斗到最后一息。這是詩人留給我們的第三個悖論:朔方的雪為生命和生命之美而戰(zhàn),但最終的結果卻只能是死亡,化做精魂。
溫馨單調暖國雨,滋潤美艷江南雪,潔白消釋雪羅漢,孤獨奮飛朔方魂。
我以為,正是這一連串的悖論讓我們的靈魂跟著作者一起搏動,一起嘆息,因而感動,心潮難平。
像這樣包含著悖論結構的文學形象,在魯迅的詩文中隨處可見!讹L箏》:“我”居然在全然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成了“精神虐殺”的兇手,而且永遠無法得到寬恕;《故鄉(xiāng)》:“我”、閏土以及后代應有全新的生活,不應當辛苦麻木辛苦奔波辛苦恣睢地生活,但新的生活應當怎樣呢?“我”只有茫然與無言罷了;還有即使太平仍不斷地舉起投槍的“這樣的戰(zhàn)士”,決計要為奴才在泥墻上打開一個窗洞來卻被眾奴才打跑的“傻子”,……
然而,我們一定還有一個深刻的印象,即詩人投入感情最豐富最強烈的顯然是朔方的雪,這又是為什么呢?我以為,這是因為朔方的雪純粹是一個不妥協(xié)的戰(zhàn)斗者和反威權的離群者形象,而這正是魯迅自己的形象。惟其如此,朔方的雪才會那樣孤獨,詩人才會投入最大的熱忱,也惟其如此,這一形象才會具有震天撼地的巨大力量。
試看,朔方的雪花在紛飛之后,“永遠如粉,如沙,他們決不粘連,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雪們要干什么?他無法與屋里的人們那樣就著火的溫熱,反而因為這火的溫熱而消化;更不能屈從于酷寒和旋風。于是,無邊的曠野和凜冽的天宇成了朔方的雪的戰(zhàn)場:他“蓬勃地奮飛,在日光中燦燦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而且升騰,彌漫太空,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同時也是他的墳場:“閃閃地旋轉升騰著的是雨的精魂”。就這樣,旋風成了號角,他無止息地戰(zhàn)斗著,直至死掉,直至化做精魂,化做聻……仍在繼續(xù)戰(zhàn)斗。他不為謀取權力,也不為在一個新的權力語境下得以安生,他要張揚特立獨行的個性,就只能對抗一切權力,因為權力在本質上總是希求劃一的,也是反個性和靈性的。在“朔方的雪”的話語中,主體始終是獨立的,沒有任何屈從,也沒有任何訴求,他知道他不會勝利,但還是如粉如沙地,決不粘連地,旋轉而且升騰地抗爭,并且在這樣的抗爭中成就自己悲壯的人生。朔方的雪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干什么。此時的朔方的雪不屬于現實世界,也不屬于理想世界,而屬于美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