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清華特招才女蔣方舟:曾想“與雞同歸”
2009-04-27 10:40:29《羊城晚報》
清華園里的蔣方舟
四月的清華大學,垂柳依依,姹紫嫣紅。蔣方舟一頭清爽的短發(fā),氣喘吁吁的,把單車停在法學院的門口,步履輕快地走了上來。斜背的挎包,一身黑色的休閑裝,腰間別出心裁地別了條綠色的腰帶。“呵呵,出門我自己搭配的,其實我蠻喜歡搭配服裝呢。”她嗓音清悅,濃眉大眼,用手輕輕地抹了下額前的劉海,一臉甜甜的笑,神情安定柔和。和她漫步在清華園,偶爾有騎著單車的男生認出她來,輕喊“方舟”,她也微微一笑,應答一聲,繼續(xù)前行。
從7歲寫作出書成名到去年被清華大學降60分錄取,這一路,方舟坦言她走得很順利。如今求學于清華新聞傳播學院,日子忙碌而充實。每天帶著筆記本上課,下課跑步鍛煉身體,晚上給報紙雜志寫專欄,周末跑去北大聽講座,遇到感興趣的人物或話題,她會舉手提問,時不時會因為被同學或者嘉賓認出而尷尬臉紅。她對愛情充滿憧憬,卻又表現出超越年齡的冷靜。
坐在清華大學的“荷塘月色”邊,蔣方舟爽快地接受了專訪。
從來沒想過成為“某某家”
翁小筑:上學期成績怎么樣?會不會學得很辛苦,畢竟是在清華?
蔣方舟:不會,還好啦,中等吧。我覺得大學稍微用心和不用心區(qū)別很大,我是那種連稍微用心都算不上的那種。也不是說沒用心去學,而是說稍微用心,用點小技巧,就可以差別很大的,但我就是懶得去琢磨。
翁小筑:很多人都說清華降了60分錄取了你,希望你以后能成為錢鍾書、吳晗那樣的大師,你會不會覺得壓力挺大?
蔣方舟:其實我挺討厭這些說法,因為清華招生的時候沒有說我們要招進哪個大師,這些是不能被預言的,我覺得很可笑。至于壓力,還好,因為從小到大承受的壓力也不算小了,所以就覺得還蠻習慣,但是我覺得沒意義的是說要成為“某某家”,因為我從來沒想過。前段時間也有個女孩子被清華降60分錄取了,大家就拿她跟蔣方舟比啊,說“第二個蔣方舟”之類,我覺得太可憐了。
翁小筑:你經歷過高考,幸運地進了清華,你說過你參與了一種開路工作,那么,你怎么看待高考制度呢?
蔣方舟:對,總算是進來了,進來以后對于怎么進的過程,我自己覺得就沒必要去追究,沒有必要再去研究再去挖里面的什么之類的,我覺得沒有意義了。而高考,我覺得應該更多方面的才華被認可,就拿應試來說吧,在我看來,其實應試就是一種技巧而不是一種能力,所以其實標準應該在能力上和真正比較扎實的學習上而不是技巧上面。
心里有個“小惡魔”
翁小筑:你說過自己的人生一直被直播,這種直播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很難受?
蔣方舟:我覺得像這種一點點的行為就像談戀愛,這種一點點新聞就被直播的人,在中國,除了我還有芙蓉姐姐以外就沒有其他的人了,就只有我和芙蓉姐姐是這種最近花癡了誰都要被播報出來的,挺討厭的。
翁小筑:跟其他少年作家成名不同,你在學校認真聽課考大學,在家聽父母的話,接受社會的普遍規(guī)則,在這個規(guī)則里,你做得很好,可是,你曾也說過,你心里有個“小惡魔”,這個“小惡魔”指的是什么呢?
蔣方舟:對,我所說的“惡魔”,其實是說一種清醒,因為我深處在這樣的一個環(huán)境中,做著一些被規(guī)定的事情,或者是因為一直做一個旁觀者,一邊做一邊用眼睛去打量這個世界。做的時候,我是留多一只眼睛去觀察它的,而不是為了討好它,博得它的歡心。
翁小筑:那會不會因為這樣的早熟,比同齡人少了很多童年的樂趣?
蔣方舟:也不會,這種樂趣到了一定的年齡其實會轉化,不可能維持一輩子,它肯定會變質成一種很痛苦的味道,我只不過是讓它質變轉化得早了一點而已,質變早一點其實痛苦會少一些。
翁小筑:很多家長想以你為自己孩子的榜樣,試圖克隆“蔣方舟經驗”,與此同時,另一些人卻覺得讓孩子這樣過早成熟,對成長不利,你怎么看呢?
蔣方舟:我始終覺得我不是一個流水作業(yè)下的產物,我可能是個奇思妙想下的試驗品,而不是很有規(guī)劃很有設計很有陰謀的流水作業(yè),因為我成長的每一步其實蠻匪夷所思的?寺∵@個實施性本身不存在難度,但不是愿不愿意克隆,而是能不能克隆。
翁小筑:你童年就出名了,太早出名會不會常為名所累呢?
蔣方舟:其實我沒有為名所累過,倒有時會為不名所累,有一陣子,就是簽售剛剛結束,沒有新書,然后韓寒又做得很好,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那時候就會為不名所累,后來經過了之后,我會覺得其實不名與名已經和我無關了,失落啊之類的已經全沒了。
其實小時候寫作比較不會為名所累,那時候得到的快樂是很單純的,就是得到別人的關注。我看現在的小孩,可能不像我當時那樣,現在的小孩,看得太清楚了,都會炒作啊,博版面啊,怎樣和某個人扯上關系啊,他們太通了,比我通多了。其實我會覺得蠻悲哀的蠻失望的。哎,我們的下一代怎么這樣啊之類的。
才見兩面就“說要照顧我一輩子”
翁小筑:你之前考來清華,曾說過想找清華理工生談戀愛,現在在清華讀了快一學年了,拍拖了沒有?
蔣方舟:嗯,是會有人追求,但是,就是覺得蠻可笑的。因為我不太吃那一套,女生喜歡的那一套我不愛吃,比如送花呀,或者在樓下點蠟燭擺字呀,在樓下等兩三個小時呀。我覺得我不太會動心,一般都是當面表示的,因為我不是很喜歡那種短信或QQ,我覺得那樣好孬種啊,但當面我也會拒絕,雖然兩者我都會拒絕,但是當面的我會稍微婉轉一點,在QQ上可能就會直接表態(tài),就比較慘烈了。
翁小筑:他們跑到清華找你,約你吃飯是嗎?
蔣方舟:嗯,對對,有個約了兩次,一次是看話劇,看電影都烏漆抹黑的,你知道嗎,約兩次,結果第二次看完電影在回來的出租車上面,忽然就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嚇死我了,才見了兩面而已,一半的時間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
翁小筑:宿舍其他同學都拍拖嗎?
蔣方舟:差不多都有。
翁小筑:那你不覺得寂寞嗎?
蔣方舟:不會呀不會,可能是我的荷爾蒙分泌得超少吧,就有時候會稍微有點懷春的心里,然后一看到BBS那些清華的男生對你的討論,然后那個萌芽立刻就死了。就是你一了解他們對你的看法,其實都還是蠻令人失望,我現在會覺得自己的標準越來越高了,原來就想長得好看就可以啊,或者腦袋聰明就可以呀,結果現在標準越來越高了,就是能力上要能征服我,要有氣質,要比較大氣,要感覺是好家庭出來的,然后你就會發(fā)現自己的標準越來越高,你等得越久,要求就越來越高。
翁小筑:你媽媽有沒鼓勵你?
蔣方舟:有有,她本來規(guī)定我16歲的時候初戀,然后會幫我設想好他會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其實蠻擔心我的,因為她覺得我的要求越來越高,怕我沒有能力去愛一個人,她怕我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
翁小筑:就是說她怕你把愛情看得太清太透了?那你怕嗎?
蔣方舟:對對對,但我覺得我不怕,誰能撞上就撞上吧。我自己還是按我自己的步伐我自己的頻率這樣的走,我不會刻意去停留,刻意去找。
曾與父親爭執(zhí)想跳樓“與雞同歸”
翁小筑:根據你的成長經歷,感覺什么樣的家庭才有利于孩子的成長?
蔣方舟:我覺得什么都能攤開說最好,其實我們家,我覺得是完美家庭的典范。有一段時間很坎坷,就高三那時候,家庭氣氛超差,我爸天天逼得我?guī)缀跸胩鴺,比如放寒假回家,家里很緊張,什么都不能夠說,和高考有關的都不能說,他們對我的期待不能說,排名什么的都不能說。
翁小筑:你規(guī)定他們不能說還是形成了默契不說?
蔣方舟:他們形成默契不說,因為學校會派發(fā)一些家長最忌諱的幾大話題的傳單,告訴他們什么是不能說的,所以他們就不說,你也不主動說,整個家的氛圍都會很緊張。那時候寒假回家,比如說因為看電視什么,吃東西的事跟我爸發(fā)生爭執(zhí),就真的是坐在陽臺上準備跳下去的那種,超夸張的,那會就把臥室門反鎖上,自己坐在窗臺上煩,樓下是雞窩,就我們一樓養(yǎng)了些雞,然后就想與雞同歸,這樣跳下去算了,然后我爸就拿菜刀砍門,因為開不了門,弄不開的時候,我爸的脾氣又特別暴躁,就拿菜刀砍門,然后我又在那邊鬧跳樓,我媽就從對面的房間準備翻過來,你知道嗎,那時候家里是很戲劇性的畫面,三個人都很緊張,后來我看到我媽在嘗試翻過來后,很危險嘛,當時我就想不能讓我媽看到我這樣,所以就平靜下來了。
翁小筑:看來你爸媽,都不是那種很家長式的?
蔣方舟:嗯,對,其實我爸比較保護我媽的,所以我媽身上才會有那種蠻少女的情懷,但是像我爸又需要我來保護,他在我們家是那種沒見過什么世面、媒體的,不懂什么叫輿論的力量,所以一旦經受一些事情,就覺得難以承受的,所以我要保護我爸。
不想變成模式化的“社會的成品”
翁小筑:你讀新聞傳播專業(yè),會不會以后從事記者這塊呢?或者以后準備從事什么工作?
蔣方舟:我想不太會,因為我不太善于提問,我覺得比較善于回答問題,因為每次我一提問,其實都是我內心已設定好一個答案,然后我再問別人,頂多就問你同不同意,接不接受,服不服氣這樣子,所以我覺得我更適合做一個被采訪者而不是采訪者。
我最近在寫的一本書完成后,可能我大學就不想再寫書啦,想去玩一下其他的“老虎機”,因為我十年來一直玩同樣一臺“老虎機”,然后這臺“老虎機”很好玩,它給我?guī)砹撕艽蟮目鞓泛秃艽蟮氖斋@,但是玩了太久了,打算去玩其他的“老虎機”,比如拍什么電影啊紀錄片什么之類的。
翁小筑:自己會去演嗎?
蔣方舟:應該不會吧。
翁小筑:會不會說當一下導演啊編劇,像徐靜蕾那樣的方向?
蔣方舟:嗯,對,可能比她稍微不靠譜一些,因為她有財力,可能我就會比較更山寨化一點,江湖一些。
翁小筑:你說過在北京讀書這幾年,你不知道自己想成為怎樣的人,但知道自己不想成為怎樣的人,那么,你希望自己有哪方面的改變,或者成為怎樣的人?
蔣方舟:我希望是一種漸進式的轉變,但還是殘留著一些很膽怯啊,很害羞啊,我覺得這樣的本性,不要改。其實我想保留不好的部分,不好的部分是最初的部分,就是沒有被整個社會所改造而磨去棱角的部分,那些我都想保留。比如你的一點點格格不入啊,一點點小憤青啊,或者一點點小自我啊,小自大啊,小自卑啊,沒有給社會消化掉的東西。我不想我大學出來,變成了社會的成品,一模一樣的。其實別人說我沒有童真,但我覺得我比同齡的孩子還保留著童真,也還沒有很功利。在別人功利的時候,我會覺得害怕,覺得超恐懼。